勤廉風范⑥ | 周文雍、陳鐵軍：刑場上的婚禮

　　他穿著雜絨西裝，右手因受刑而顯得有些僵硬；她頭戴俏皮絨線帽，肩披寬幅圍巾，雙手插在褲袋中。1928年2月6日，受邀前來采訪的記者為他們拍下人生第一張，也是最后一張合影。他們慷慨從容，神情淡定，然而走向的不是浪漫的婚禮殿堂，而是敵人冰冷的刑場?！靶吕伞苯兄芪挠?，“新娘”叫陳鐵軍。他們都是廣東籍共產黨員，多次以夫妻名義進行地下斗爭，卻直到犧牲前才有機會拍下這張“結婚照”。那年，他23歲，她24歲。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們把敵人的槍聲作為禮炮，以微笑迎接革命勝利的曙光。這張照片見報后，他們的戰友聶榮臻淚灑衣襟，稱之為“刑場上的婚禮”。

　　周文雍出生于開平一個貧窮的知識分子家庭。1922年，在親友的資助下，他考入有“紅色甲工”之稱的廣東甲種工業學校。在學校里，周文雍接觸到中共中央機關刊物《向導》等革命書刊，并于1923年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很快成長為廣州地區的學生領袖。同年秋天，擁護孫中山的軍隊與陳炯明部隊在距離廣州不遠的石龍鎮展開激戰，周文雍與其他團員組成慰勞隊到前線慰問部隊。途中，他們突遇機槍火力封鎖，周文雍帶領大家沖進鐵橋，并繳獲了一挺輕機槍，他的突出表現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1924年夏，廣州沙面租界和東山數千洋務工人為反對帝國主義侮辱中國工人的《新警律》，舉行大罷工。周文雍被派去組織沙面青工社和主持青年工人補習學校，負責青工訓練和發展團員工作。在周文雍和劉爾崧等人的領導下，工人們經過一個多月的斗爭，迫使帝國主義取消《新警律》，取得了罷工的勝利。1925年，20歲的周文雍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省港大罷工前夕，周文雍被派往沙面洋務工會擔任領導職務，并被選為中共廣東區委工委委員和中共廣州市委委員。他把青年工人組織起來，與省港罷工工人一起，有力地支援了北伐軍。

　　陳鐵軍出生于佛山一個華僑富商家庭。15歲那年，五四浪潮席卷廣東，當時一支從廣州來的學生宣傳隊吸引了她。這些青年學生大聲疾呼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提倡男女平等、民主和科學，陳鐵軍深受震撼。她向家里提出要到學堂上學，像男孩子一樣讀書。在佛山讀完小學后，幼時訂有婚約的男方要求與她早日完婚。但當發現對方是一個庸俗不堪的財主少爺時，她毅然逃離佛山，前往廣州這個革命城市。到了廣州后，陳鐵軍進入坤維女子中學讀書，后考入廣東大學。在這里，她接受了革命思想，閱讀了不少共產主義書刊。1925年6月，震驚中外的省港大罷工在廣州如火如荼地進行。6月23日，廣州工人和群眾舉行了示威大游行，聲援五卅運動。陳鐵軍和同學們走出校門，加入游行隊伍里，滿懷激情地揮著紅旗，高呼反帝口號。當游行隊伍經過沙基時，沙面租界的英、法軍隊竟然向游行隊伍開槍射擊，造成了流血慘案。陳鐵軍和工人們一起在血泊中搶救傷員。這次游行，陳鐵軍親身感受到了群眾的偉大力量，也看清了帝國主義的面目，更堅定了她投身革命的決心。1926年4月，陳鐵軍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開始了她的革命生涯。

　　為了避開追捕，她秘密逃回家鄉佛山。此后，她與黨組織暫時失去了聯系。家中三哥曾勸她說：“現在外面風聲很緊，若被警察捉去了，連命都沒了！”“你要讀書，我供你去香港或出洋留學都可以，你要為自己的前途、幸福著想呀！”陳鐵軍理解哥哥的好意，但不為所動，還說服妹妹陳鐵兒一起投入了革命的洪流。不久，陳鐵軍受命給廣州工人赤衛隊總指揮周文雍當助手。為避免懷疑，二人奉命以夫妻的身份開始建立秘密聯絡機關。

　　在“家庭”內，他們一直保持著純潔的同志關系，共同為黨的事業而戰斗。11月間，周文雍在街頭游行中第一次被警察逮捕。周文雍被捕后，黨組織成立了營救小組，陳鐵軍和大家一起制訂營救計劃。在打聽清楚周文雍的關押地點之后，陳鐵軍以“妻子”身份探望周文雍，并偷偷將大量辣椒夾帶在食盒中，叮囑周文雍吃下。周文雍吃后滿臉通紅，全身發燙，敵人誤以為周文雍身患重病。經獄中難友大鬧和事先疏通獄醫，周文雍被送進醫院。隨后，黨組織派人到醫院支走看守的警察，將周文雍從醫院救出并送回“家”中。之后，他們繼續假扮夫妻在廣州做地下工作。

　　1927年12月11日，廣州起義爆發，周文雍領導的工人赤衛隊配合第四軍軍官教導團攻占國民黨廣州市公安局。同日，廣州蘇維埃政府在炮火中宣布成立，周文雍當選為廣州蘇維埃政府人民勞動委員。由于中外反動勢力瘋狂鎮壓，起義失敗，周文雍和陳鐵軍轉移到香港。20天后，為重建廣州黨組織，周文雍和陳鐵軍不顧個人安危，再度假扮夫妻，從香港返回白色恐怖籠罩的廣州，重建地下黨組織，進行秘密革命斗爭?；貜V州后，陳鐵軍扮成雍容華貴的“金山少奶奶”，周文雍扮成從美國歸來的“金山闊少”，住在廣州拱日路（今和平路）的一間洋房。他們經常出雙入對閑逛于戲院茶樓，看似一對神仙伴侶，實則是在開展黨的地下工作，為黨組織傳遞情報。在長期的革命工作中，兩位擁有共同理想信念的年輕人慢慢互生愛慕情愫，但是為了工作，他們將感情埋藏在心底，從不談兒女私情。

　　當時的廣州市公安局局長朱暉日親自提審，多次以死刑威逼周、陳二人，周文雍大義凜然地說：“死并不能嚇倒共產黨人，當然我很想活，因為活著就可以和你們斗爭！”他見周文雍毫不動搖，下令用“放飛機”“坐老虎凳”“插指心”等酷刑逼供。周文雍幾次昏厥，醒后仍不屈服，并在監獄墻壁上題寫了一首《絕筆詩》：“頭可斷，肢可折，革命精神不可滅。壯士頭顱為黨落，好漢身軀為群裂?！标愯F軍受審時面對威脅利誘也毫不動搖，只關心“丈夫”周文雍的情況。朱暉日惱怒之下，決定公開處決這對頑固的“共產夫妻”。兩人得知被判處死刑時，神態自若。被問到死前還有什么要求時，周文雍提出要和“妻子”陳鐵軍照一張合影。于是就有了那張著名的獄中鐵窗前“結婚照”。

　　2月6日下午，周文雍、陳鐵軍被押送到廣州東郊紅花崗刑場。因害怕劫刑場，國民黨反動派當局派出大批持槍警察壓陣，沿途戒備森嚴。但是，群眾還是聞聲趕來，站滿馬路兩旁。行刑前，陳鐵軍大聲呼喊道：“我和周文雍同志假扮夫妻，共同工作了幾個月，合作得很好，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是由于專心于工作，我們沒有時間談個人的感情?，F在，我們要結婚了。就讓這槍聲，作為我們結婚的禮炮吧！”在反動派的刑場上，他們英勇就義。

　　1980年，周文雍、陳鐵軍的革命事跡被拍攝成電影《刑場上的婚禮》而廣為傳播?！包S花崗，珠江岸，寒鐵窗，對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他們純潔高尚的愛情故事恰似那盛開的木棉花，一路芬芳。